南海淘金记
乌鸦小编 发表于:2015-5-17 10:52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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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门镇观感
下半夜,东方天空闪着雷电。
何子宁知道台风就快来了。他的远洋捕捞船已在海上漂了50天。舱里载着石斑鱼、龙虾还有直径1米宽的砗磲。32岁的何子宁从16岁时就随父亲出海。
为了赶在台风前回港,作为船长他必须当机立断。140吨级的捕捞船,从南沙折回1700多公里外的潭门镇,最快也要4天4夜。
何子宁的堂哥、51岁的何子坤站在潭门镇老码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海水翻腾起来不叫浪,叫涌,有10多米高。”他说。他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那是早年出海留下的印记。
7月休渔期间,西沙和近海都禁止捕捞,船队只能去最远也最危险的南沙作业。据报道,海南省将迎来1973年以来最强台风“威马逊”。这两日,数百艘从南沙作业回来的渔船已陆续停靠在潭门码头,这是海南省东部唯一的天然深水良港龙湾港,20万吨级的大船能泊20艘。
7月15日,我从北京乘飞机到海口,乘坐高铁到达琼海后,花50元包了一辆出租车,终于赶在台风威马逊登陆前赶到潭门镇。码头西面几栋新修的商品楼房突兀地耸起,那是小镇博鳌,早就因博鳌论坛声名鹊起。刚刚修好的潭门大桥将两镇距离缩短到10分钟车程,但感觉上像是穿越了30年,和设施高度现代化、宾馆会所鳞次栉比的博鳌相比,潭门镇的观感还停留在1980年代。
但这里的渔民靠捞砗磲发了财,仅仅8年,加上材料和渔船,整个产业链产值已达人民币20亿元,成为小镇的支柱产业。小镇上的300多家店铺,无一例外是卖砗磲的。不少渔民已经洗脚上岸,做起了砗磲店老板。抽中华烟、戴金项链、喝功夫茶成为现在潭门渔民的标志。
何子宁的船终于赶在台风登陆前回来了。何子坤在老码头为堂弟备下了一桌接风的酒席。这次又收获了不少,能赚几十万,靠海吃海,一切都是商机
砗磲何处来?
北京南城的一家珠宝古玩店,一个女孩拿起一串半透明的乳白色佛珠,珠子看上去质地坚硬光滑,透过灯光隐约看到里面的云状文理,似蜜蜡又似玛瑙。
“这是什么啊?”
“砗磲,佛家七宝,一种贝壳!”
一直以来砗磲都在珠宝市场上流通,只是相比珍珠、珊瑚等有机宝石,因产量极少并不广为人知,但最近几年突然受到市场追捧而价格飙升。在砗磲主要产地,一个长度在1米左右的砗磲贝壳原料价格已经从几年前的人民币两三千元上升到现在的七八万元。今年2月琼海的一场拍卖会上,首次亮相的砗磲工艺品拍出了70万元的单件最高价。
珠宝店的老板说,今年拿货价越来越高,而且已经拿不到品质最好的砗磲。
“去年生意最好。”符永贵刚换了一辆保时捷,车内挂着一个雕工精细的玉化砗磲小貔貅。路不好走,符永贵不时用手握稳左右摇晃的貔貅,以免其撞上挡风玻璃。“这是去年找名家雕刻的,很值钱。”他说。
符永贵是潭门最大的砗磲商之一,也是潭门砗磲协会副会长。据他介绍,砗磲是深海的一种贝类,在中国领海之内,主要分布在台湾、海南、西沙群岛及其他南海岛屿,与金、银、琉璃、玛瑙、珊瑚、珍珠一起位列佛家七宝。
潭门镇地处海南东部,正是全球关注的南海海权之争的风暴中心。作为海南通往南沙群岛最近的港口,潭门镇在中国海权战略版图中位置异常重要。这里的居民自古以来就以前往三沙群岛捕捉海珍品为生,是中国与这些海域的关键连接点。去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曾到潭门视察。
南海资源丰富,已探明石油储备为110亿桶,足够替代中国未来5年的原油进口,渔业资源占全球份额高达10%。今年这里形势格外紧张,在我到达的第二天,中海油服宣布其“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提前结束在西沙海域的钻探作业。该钻井平台曾引发中越两国船只冲撞,越南还爆发了导致人员伤亡的反华暴乱。
近年来在潭门镇,砗磲才是人们生活的中心:码头上的渔船大多满载这种大贝壳;加工厂里有堆积成山的原料;镇上的商业街每走几步就有一家砗磲专卖店;路上跑过的小孩、海鲜店小妹几乎每个人都佩戴了一两件砗磲饰品,最常见的是手镯和项链。
大多数当地人靠海为生,符永贵也曾是一个渔民,2002年开始经营海产品加工,前几年的主要产品是海柳、珊瑚等工艺品。从2009年开始,符永贵的工厂转为加工砗磲。
潭门镇子虽小,但容易迷路,这里几乎没有标志性建筑,去年经过翻新,镇上的房子变成统一的白色。看上去差不多的砗磲专卖店星罗棋布,甚至名字也很相似——海之缘,艺海缘等。这里有新旧两个码头。符永贵的店在老码头。2012年潭门大桥开工后,老码头成了镇里的黄金地段,月租金从以前的人民币1000元涨到了1万元,镇里店铺的月租金也从500元涨到了6000元。
“不想再出海了,风险太大。”他一边摇头,一边为我们泡上上好的大红袍。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横匾“国宝砗磲”,一旁的博古架上还放着一瓶轩尼诗。
店面有近百平方米,错落地摆放着各种砗磲雕件,南海观音、双龙戏珠、万马奔腾……有的洁白,有的带点黄色和紫色,质感温润如玉。店中央放着的镇店之宝三足金蟾,是符永贵前些年找名家用黄岩岛紫色砗磲雕刻的,价值上百万。在潭门镇,砗磲价格等级主要按透度划分,一般透度越高、裂纹越少、纹理越少的越值钱。一只砗磲中不是所有部位都是透明的,一般是一小部分,这部分料被切割下来,叫作玉化料。现在特别透的料,被称为5A料,就是没有虫眼、没有裂纹、半透、纹理浅的砗磲,一吨里面也只能找得到一两个,所以这种价格也最高。
从符永贵的店走出来,我顺着小路走到码头,已经起风了,大片乌云压过头顶。琼琼海08088号渔船刚刚停靠,船员们忙着沉锚,绑绳,卸下新打捞的砗磲。这种大型海产双壳类带来了新的商机,南沙的砗磲1吨能卖3000元,这一趟出海的收获估计在百万元左右。
一切就绪,船长小李亲手启动升降机,哗啦一声,半米宽的大砗磲像小山一样堆到了码头上。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大的贝类,外表粗粝、肋间沟很深,像车轮碾出的辙印,古称“车渠”。
1990年代,小李的父亲出海以捕捉鳗鱼等海珍为主。那时只有纯白色的砗磲才有价值,其余的或者用来养殖珍珠,或者卖到湛江去做电镀珍珠,又叫贝宝珠——磨好圆珠后,把珍珠膏电镀上去。
后来,到潭门镇购买砗磲原料的内陆商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有少数人做批发生意,加工也极简单,大多是切片切粒后磨成圆珠,或者干脆卖原料。
2013年,直径不到半米的黄岩岛紫贝因料质透明、体积较小便于携带,价格上涨最快,黄岩岛只有一个礁盘,直径一公里。目前国家已禁止开采黄岩岛砗磲。2012年年初一片切好的黄岩岛紫贝只卖100块,现在已经价值上万。
“10年前,这样的紫贝是被当垃圾扔掉的。”符永贵说。
砗磲走红
潭门镇的夏日总是亮得耀眼,热得发烫。距离镇上2公里不到的潭门工业园区内,轰轰作响。短短一两年,潭门镇的砗磲店从10家变成了300家,工业园区也有138家砗磲加工厂。但大多是家庭作坊,大的成规模的工厂只有十几家。符永贵就占了3家,工人也最多,加起来有130多人。
潭门镇的砗磲加工厂分为两种,一种是粗加工,主要做佛珠,这也是砗磲的传统用途。工厂先把砗磲切片,再切条,切小方块。把小方块放进专门的磨圆珠机器,磨好后再抛光,最后钻孔。另一种是雕刻加工。请师傅根据料的大小形状设计,再进行雕刻。在符永贵的工厂,来了一队台湾商人把所有的观音像都买走了。台湾人向来喜欢观音。用好的玉化料雕出来就像白玉,摸起来很冰凉也很油润。
正是雕刻让砗磲成为潭门的支柱产业。之前几乎没有人想过,砗磲能够用于雕刻工艺品。2003年,符永贵在河南南阳看到一个玉器雕刻的白菜才200元,就萌生了用砗磲原料雕刻的想法。那时原料便宜,他托河南朋友雕了一些白菜和金蟾回来,成本200元,批发卖出去270元,零售500元。但当时市场并不认可,销量也一般。
直到2008年,镇上人开始将大贝运到河南、福建做大件雕刻,这种巨型的整体砗磲贝雕才真正将市场打开。那时大型雕件的原料和加工费的成本一共才只有2000元到3000元。“砗磲能火是因为它是佛教七宝之一,这是历史性的定义。砗磲还能凉血可入药。玉化砗磲因为酷似和田玉受到消费者青睐。”符永贵说道。他表示南海几乎已经没有活体砗磲,一个砗磲要等几百年才能长大。渔民开采的都是化石死贝,应该充分利用,不捞以后也会烂掉。但符永贵的这种说法并不代表全部事实,已有媒体公开报道有部分渔民在南沙捕杀活的砗磲。但符永贵和其他砗磲商家却对此表示并不知情。
“像这么一块料值1500元。”在工厂,符永贵拿起一块直径40公分的黄岩岛料说。厂房左边的空地堆放着垒成小山的砗磲,上面用塑料布遮盖。还没进厂房,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厂房建设十分简陋,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地上摆满了半成品,有些泡在水里。工人们围着围裙,戴着避免吸入粉尘的专用口罩,汗流浃背。雕工师大都是年轻人,来自湖南、四川等地。
25岁的小何来自四川达州,正在设计一件“年年有余”。之前他在广州做了10年的玉雕师,潭门镇他每天工作8小时,月薪15000元,工厂提供食宿。除了热之外,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满意。
为了提高工艺水平,去年符永贵也曾请过四川的美术大师陆毅中专攻设计。但大师工资要68000一个月,每月只上班26天。这样一来成本过高,利润太低。所以今年他请了各地的师傅来,自己设计自己雕,一天能设计10件作品。但对于镇上其他没有工厂的,就只能发回河南或者福建加工雕刻,一来一去成本也增加了不少。创自己的品牌,工艺要精细——与加工费相比,材料越来越贵。
海南亚太观察研究院副院长钟文峰曾多次到潭门镇考察砗磲产业。在他看来,潭门镇上300多家砗磲店,加工水平其实并不高,很少有用好的资源做出精品的,大家都是一哄而上,粗制滥造,一定程度上形成资源浪费。
“砗磲本身很脆弱,弄不好就会裂,跟玉石毕竟不同。所以要懂行的人才行,而不是随便请一些雕工师傅。”钟文峰说这话时带着明显的忧虑。
谭门名人
时达渔业的老板卢传安是这镇上唯一的名人,见过许多大场面。去年3月习近平来潭门视察,登上了他的琼琼海09045,跟他握了两次手。那张渔民与习近平的合影被安置在新旧码头的交叉口,烈日曝晒下,颜色已变得寡淡。
我在何子坤的店中遇见他,他穿着干净的浅蓝色短袖衬衣,黑色西裤,头发梳得很整齐,说话也彬彬有礼,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向大海,要效益”。
何子坤是一个精明的投资者。他早年和符永贵一起投资改造渔船,1999年潭门渔船开始使用GPS导航定位。渔民每次出海归来,他都能得到优先选货的权利,赚了不少好处。如今何子坤是潭门最大渔业公司时达渔业的大股东,也是卢传安的投资人
“我14岁就出海,24岁就当上了船长。”卢传安说道,但提起自己经历的大风大浪,他凝重而忧虑,“经历得实在太多了。”何子坤不仅是卢传安的投资人,也是老大哥。他说,几年前,卢传安的亲兄弟曾在南沙作业时被菲律宾军队扣押。卢传安带着一支船队硬把弟弟偷偷从船上救了出来。钟文峰表示,潭门人跟南海的渊源出于《更路簿》,也被称为“南海天书”,是当地渔民去三沙作业的路线图,里边记载了西沙和南沙绝大部分岛礁的位置以及岛礁之间的作业路线。最重要的是,他们为那些岛礁一一命名,并用罗盘确定方位,计算距离。
但在钟文峰看来,代代相传、手绘的地图,本就足以证明三沙主权的归属。“据说共有20多个版本,我曾看过渔民手上的一个版本,记载着去南海的航海路线、航行要领、气象水流。历史上,潭门渔民就耕海牧鱼,将三沙作为渔场。”
近两年,南海局势发生变化,能安全作业的渔场越来越少。随着鱼类愈来愈少,钱也越来越难赚。何子宁说,捕鱼的收入只是过去的四分之一。
“陆地上有的,海底都有。从前去西沙,要么看北斗星,要么靠海鸥。晚上海鸥都要回西沙永兴岛,看海鸥的方向,肯定没错。傍晚撒网,早上收网。饿了就生吃海鲜,或是用盐腌好的肉。落潮了,就用手电捉虾。”说起出海的经历,卢传安带着满溢的热情与兴奋。砗磲捕捞不易,无法使用渔网或其他现代工具,当地人一直都是潜入水下手工打捞。40岁的郁师傅捕砗磲多年。南沙西沙是没有冬天的,平均气温30摄氏度。这时候下水连潜水衣都不用穿。
早上拜了海南岛土生土长的海神“108兄弟公”,7点半就出航。一艘大船一般都配备8条小艇。船开到浅滩的外围,渔民就坐小艇去到浅滩,一船两人。砗磲这种大贝壳喜爱阳光,一般埋在四五米的浅滩处。一人下水,一人在船上。海水晶莹剔透,水草看得清清楚楚。下水后的渔民用绳子绑住砗磲,和另一个人一起用手拉。拉到船的边缘,渔民把船沿压低让砗磲翻上来。天气好时一艘船能捞1吨,一般时候就是300斤,也就是几个砗磲而已。因为一个砗磲有一两百斤重,经常伤到渔民的手和脚。
但据此前媒体报道,砗磲大多和珊瑚礁生长在一起,捕捞时需要靠砸坏珊瑚礁才能取下一片砗磲,对珊瑚礁造成的破坏不言而喻。这也是外界质疑捕捞砗磲的重要原因。
近年来,南沙的砗磲也越来越少。以前出一次海能捞上百吨,现在有时只能采到一两吨。但捕砗磲仍比捕鱼更赚钱。潭门现在单单捕鱼的人越来越少了,停靠在新码头的80多艘大船中70%是专门捞砗磲的。出海风险大又辛苦,出一次海没有七八千块,根本没有渔工愿意去。这吸引了外地人来打工,其中大约有一半来自湖南。小李的船上有30位船员,外来打工的渔民有20位。一次出海回来的收益,小李与他们五五分成。
现在出海的成本越来越高。每次出海前,小李都要把船修好、机器保养妥当以及备足各种物资,包括40吨柴油、100吨淡水还有各种蔬菜,加起来得30万左右。好在国家目前有油料和到南沙捕捞的专项补贴,像琼琼海08088这样的500吨级大船,每年的补贴能有50万,140吨级的中型船也有30万。“现在捞的都是以前不想捞的。”小李说道。黄岩岛禁止开采后,大部分砗磲都来自南沙。南沙岛屿多,有上千个礁盘,浅滩也多。西沙的材料不好,只能做白珠,有裂纹,纹路也深,不适合做雕刻,卖不了好价钱。撰文/陈潇潇 编辑/王晓玲、张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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